幾乎每個中國家族,都有一部家譜。家譜是家族的歷史,是祖先的靈魂,更是凝聚族人的“法寶”。然而在大家族離散、宗族組織消失的今天,家譜依舊是不可取代的家族“圖騰”嗎?
孝子的責任
這是湖南省湘鄉市石獅江陳氏家族的族譜,至此已是四修了。100多冊家譜里,家族的故事娓娓道來。按期重修家譜,是孝子賢孫義不容辭的責任。
大約十年前,我的一位遠房堂姑突然來拜訪父親。堂姑僅比我大幾歲,是曾祖父同父異母兄弟的孫女。她說剛好來這里出差。出發之前,她隱約記起祖父提過一位堂兄,似乎就住在出差之地。于是輾轉打聽,終于找到我父親的聯系方式。
素未謀面的親人“從天而降”,讓我感到新鮮而親切。那時,我正在大學學習古文獻,酷愛“尋根溯源”。于是我開始纏著父親,讓他一一“交待”還有哪些未知親戚。父親陸陸續續說了一堆,竟組成一個長長的名單。但每說一人,他總會說,我們很久沒見面了,或者是,我也從來沒見過他啊。至于這些人的子孫狀況,那更是一個未知數了。
我突然涌起一個強烈的愿望—我能否利用文獻專長,為自己的家族修一個家譜呢?這樣,失散多年的族人也許能夠聯系上,而那些逝去已久的親人,也不至于被人忘得一干二凈。
十年過去了,我仍跋涉在尋根的“長征”路上。由于家族的離散,更由于工作的忙碌,我計劃中的家譜仍只是個藍圖而已。我為什么要自找苦吃修家譜呢?隱隱中,覺得有個很深的理由,但卻言說不清。于是我常常流連于各大圖書館,“泡”于各個尋根網站,希望從那些“老土不堪”的家譜中找到答案。
修譜不是一件隨便的事
圖為江西撫州臨川的制譜師和他的孫子在用木活字制作家譜。家譜是一個家族的“圖騰”,因此它的制作也有了神圣的光環。人們相信,每一塊制作家譜的版上,都駐著一位祖先的靈魂,所以制作起來格外謹慎和恭敬。攝影/王愛民
不能斷的家譜
我曾在不同的新聞報道、研究論著甚至不同時期的家譜里,看到一個家族300年來的修譜故事。
那是1985年,諾貝爾物理學獎獲得者丁肇中先生第一次回家省親。他的家鄉在山東日照市濤雒鎮。臨行前,父親丁觀海囑咐他—回大陸要想盡一切辦法帶回一部家譜。
丁觀海此時住在臺灣,念念不忘的家譜名叫《日照丁氏家乘》。1949年,丁觀海的族叔、同盟會創始人之一的丁惟汾隨國民黨遷臺,臨行前特意帶了一本《家乘》。似乎只有這樣,才不至于成為無根的游子。他小心翼翼保管家譜,還定期組織臺灣族人的聚會,仿佛成了日照丁氏臺灣分部的“族長”。可丁惟汾不了解臺灣的氣候,家譜慢慢霉變、蟲蛀,在他面前一點點消失。丁惟汾心痛無比。臨終之際,他叮囑祖孫丁觀海,一定要找回家譜,并傳承下去。但無奈兩岸相隔,丁觀海遲遲找不到機會。
失去家譜,丁氏族人憂心如焚。一群漂泊的人,怎么能沒有家譜?1973年,老四支長房九支的丁履詵,憑著驚人的記憶力,竟把舊譜的基本內容一一默寫出來,是為《日照丁氏事略》。1985年,老四支長房長支的丁履仕,又把多年搜集的臺灣族人資料整理出來,名叫《日照丁氏旅臺宗親錄》。也是在這一年,諾貝爾獎得主丁肇中首次獲準回鄉省親,丁觀海終于等到尋譜的機會。
到了日照,丁肇中四處尋找族人和家譜。一番奔波后,他不僅找到族人,也見到久違的家譜。但完整的家譜只有一套,無論如何也不能讓他帶走。面對丁肇中的熱切渴望,族人決心幫他達成心愿。他們立即組織起大隊人馬,連夜手抄家譜。
丁肇中帶著手抄出來的家譜回到臺灣,丁觀海欣喜無比。因為距離上次大修,恰好過去了60年。他感到續修家譜已迫在眉睫。南宋理學大師朱熹曰:“三世不修譜,為不孝。”古人以三十年為一世,三世將及百年。到了明清時期,孝子賢孫們不再滿足“三世一修”,進而發展出“六十年一大修,三十年一小修”的傳統。日照丁氏的家譜就是幾乎30年一修的,從康熙初年開始,到1925年,共修了七次之多。
為什么需要一部家譜?為什么必須不斷修譜,才是一名合格的孝子?我們來看看丁氏修譜的理由。
清康熙十一年(公元1672年),丁未科進士、曾任內閣中書等職、主編康熙版《日照縣志》的丁氏五世丁(shí),決心為家族修一部家譜。在《初修家乘序》里,丁說:“邑有乘,家詎(注:豈)可無譜”。“無譜而孫不知祖,昭不知穆”,“無譜而孫蒙祖諱,昭犯穆稱”。所謂有家譜,家族才有歷史,才能不忘祖先,才能維持住家族的倫理秩序。
而南宋大儒朱熹則把家譜提升到和國史一樣的高度:“家有譜,猶國有史也。”于是修家譜也是孝行之一。在傳統社會,這要受到社會輿論和家法的嚴厲“監督”。比如績溪邵氏就曾為此訂立過嚴峻的族規:“古人云三世不修譜為不孝,……倘有故行作梗或不終厥事者,是為忘祖,即以不孝論,應將其人本身以下削去,不入系圖,以示痛絕,事關重大,罰規不得不嚴。”
日照丁氏沒有如此嚴峻的族規,卻有極大的孝心和責任感。更何況,家族的歷史是那么的令他們驕傲。日照丁氏是明末清代山東當之無愧的望族。據統計,在有清一代,共出進士14人、舉人127人,低級功名近800人,科舉人才占去整個日照縣的三分之一強。更難得的是,這個科舉世家不僅會考試,還能“與時俱進”。到了晚清民國,又出了洋務領袖、軍事科學家丁守存,革命家丁惟汾,日照最早共產黨員丁基實等先鋒派。
而輝煌大族的子孫,無論是守舊的紳士,還是叛逆的革命者,都以傳承家史、銘記祖先為責任。
家譜的“誕生”
有的家譜制作完畢,為求精益求精,還要進行裝裱。左頁圖即是安徽合肥肥東王鐵藝印刷廠的家譜制作師在裝裱家譜。(攝影/許暉)
不讓“族人”變“路人”
找回舊譜,丁觀海終于沒讓續修的傳統中斷。但年邁的他實在力不從心,遂把“接力棒”交給族弟丁原澧。當1989年海峽兩岸實現“三通”時,丁原澧就帶著長子丁肇賓回到大陸老家,與族人商議續修家譜的事。不料大陸族人潛意識里以此為“封建迷信”,居然應者寥寥。丁原澧只得一邊在臺灣搜集家族資料,一邊囑咐留在大陸的次子丁武昌修譜。
1949年留在大陸的丁武昌,小學沒畢業,是位樸實的農民。他騎著破舊的摩托車,奔波在凡有丁氏族人的魯南各村。整整七年,騎壞三輛摩托,獨力做出八修家譜的草稿。丁武昌的努力終于感動了大陸族人,喚起久違的家族情感,越來越多的人加入其中。2006年3月1日,大陸日照丁氏家乘(譜)編纂委員會成立。
一個四處離散的大家族,竟因為修家譜,再度凝聚起來。看來,家譜不僅能銘記祖先,也會對現世的家族產生“魔力”。在明清鼎革,家族離散之際,康熙朝大學士李光地就曾道,續修家譜使他的家族“族屬散而還聚,詩書歇而復興”。他甚至發出“宗譜之興廢,家之興衰之占也”的感嘆。而在遷移頻繁、家族離散的當代,家譜更被稱為“穿越時空的家族聚會”。
八修家譜,丁氏家族再度煥發驚人的活力,甚至連姻親也被感召而來。
2009年,丁原澧、丁肇賓父子再度從臺灣來到日照濤雒。這次,他們為家譜的編寫請到一位得力助手—日照學者田文閣。田文閣其實是日照丁的“外甥”。他的老家也在日照濤雒,而祖母正是出自大名鼎鼎的日照丁。一進門,丁原澧就對丁肇賓、丁武昌兄弟說:“這是老親,你們得叫表叔!”對此,丁原澧還特意囑咐:“這叫‘禮’!”那時,“晚輩”丁肇賓已經70多歲了。田文閣不禁撰文感嘆:“日照縣大姓之間世代通婚,禮數很嚴,譬如丁家哪一世和秦家哪一世,見面的輩份是已定的。”
這又道出家譜的一大“秘密”—處理族人甚至姻親間的關系。中國古代農村往往聚族而居,族人抬頭不見低頭見,誰和誰應當怎樣稱呼,人們需要怎樣的交往,是不能弄錯的,否則就亂了家族的倫理秩序,甚至讓“族人”變“路人”。為此,要不斷地修譜和續譜。這就是所謂的“收族”。晚清一名監生李綏,曾于自家修譜之后感嘆,一個家不僅不能沒有家譜,而且不可不續,如果不續修,有譜也等于沒譜,因為時間一長,族人就會不知宗族源流,不明個人的世次,不會慎重對待續嗣,不懂得回避尊長名諱,更不清楚族人的生卒,很可能出現同姓、同宗通姻的現象,最終“族人會相視為途人”。
也許有讀者會以為這是“封建關系”。但這種關系倫常里,飽含著濃濃的親情。有了相應的輩分稱呼,族人間才會有親人的感覺。即使在不再聚族而居的今天,也沒有過時。
日照丁氏族人再度凝聚,風風火火的修譜大業仿佛“昨日重現”。繼丁武昌的“摩托大業”后,家譜編委會乘搭更便利的交通工具四處搜求。他們還靈機一動,創建了一個網站,用來聯系族人、搜求資料。如此一來,不少失散族人獲得消息,陸續走上“回歸”之路。
正可謂失之東隅收之桑榆,現代族人沒有宗族組織可依靠,卻有發達的交通工具和網絡可利用。2010年3月1日,臺灣版和大陸版的日照丁氏家譜雙雙竣工。
修譜完畢,族人會把新家譜拿出來展示,既張揚一個家族的實力和凝聚力,又是在歡慶一個盛大的家族節日。上圖為黑龍江寧安市大牡丹村的吳氏家族正在展示他們的家譜。攝影/杜殿文
修譜的黃金時代
為什么要修譜?在日照300年修譜的“長篇連載”中,我若有所悟。然后,我向著更久遠的過去回溯,尋找家譜的源頭。
上海圖書館歷史文獻研究所所長王鶴鳴老師,把春秋末期的《世本》視為家譜的“誕生”。那是本記載帝王諸侯卿大夫家族世系的書,里面包括這些家族的姓氏起源、世系源流、遷居本末等內容。與后世不同,《世本》不是某個家族的族人所修,而是史官的大作。周王朝和各諸侯國都設了專門的史官,來記錄和保管各個貴族的世系。
由“公家”幫助家族修譜,這在今天是不可想象的。這就與周代的宗法制有關了。宗法制以嫡長子繼承制為核心,而且把政治與血緣“捆綁”在一起,一個家族的世系傳承,不僅是自家的事,更關系到國家的政治。
不過家譜的黃金時代,卻是出現在動蕩的魏晉南北朝。那時的“家譜界”比周代熱鬧多了,不僅佳作迭出,而且關注度也前所未有之高。比如南朝梁武帝就專門設立一個保管牒譜的機構——譜局。
中國人從來沒像那時一樣,感到家譜“無處不在”。按照當時盛行的九品中正制,人才的選拔、家族的地位乃至婚姻大事,都牢牢地被“門第”給鉗制住了。能證明門第的家譜,自然就成了一個家族的“命根子”。為此魏晉之人不僅要對自己的家譜了若指掌,還得“窺探”別人的家譜,不然連基本的人際交往都受影響。
《世說新語》里就有這樣一則故事:東晉桓玄出任太子洗馬(太子的隨從官員)。坐船途中,好友王忱來拜訪他。桓玄拿出美酒待客。但王忱剛剛服了寒食散,不能喝冷酒,便連呼左右:“拿溫酒來!”王忱的話音剛落,桓玄就傷心嗚咽起來。王忱只得訕訕的離開了。這當然不是桓玄在無理取鬧,而是因為他的父親叫“桓溫”,“溫酒”一詞正犯了父親的諱。魏晉南北朝時期,人們對孝道的表現簡直到了“行為藝術”的地步,往往會“聞諱而哭”。因此與人交往要力避對方家諱。而要想不犯家諱,熟悉諸家譜牒就成了最有效的辦法。“避家諱,諳譜學”正是當時社會上流行的學問,它甚至有助于一個人的官運。
幸虧這樣的“家譜學”到了宋代突然變成“昨日黃花”。
宋人解釋,這與一場大亂有關。唐朝末年,黃巢舉旗造反,他率軍攻入長安,一把大火燒了李唐的宮殿、官署,藏在里面的官修家譜也成了劫后余灰。接下來,中國又迎來五代喪亂,官修、私修家譜都“在劫難逃”。時人紛紛嘆息,“士族亡其家譜”、“舊譜十亡九散”。
但唐末五代的喪亂,又怎能與更加動蕩不堪的魏晉南北朝大分裂相比?所以,這不是真正的理由。
其實,家譜在宋代“辭舊迎新”,幾乎是必然之事。因為隋唐所創的科舉制,已完全取代魏晉的九品中正制;與之相伴而來的是,一個人最受重視的是才華而非門第。家譜不再能夠影響一個人的政治前途和社會地位。以門第為靈魂的舊譜,就變得不合時宜了。
對于過時的家譜,人們對它異常冷淡。正如后世學者潘光旦所說:“唐亡,繼以五代喪亂,舊譜十九散亡,官家亦不復提倡,譜學乃中絕。”
人們真的不再需要家譜了嗎?
其實,人們需要的是家譜的“變身”。因為就在這時,大文豪歐陽修與蘇洵聯手“起義”,進行了一場“家譜革命”。他們首先從內容上,進行了大刀闊斧的革新。比如在家譜最重要的世系圖上,宋代以前并不統一,有時以六世為一圖,有時七世,有時五世。歐蘇卻極力提倡五世一圖。
這當然不是一個簡單的數字問題。所謂五世,是指從高祖到元孫。按歐陽修的說法是“譜圖之法斷自可見之世”。這種想法非常貼近家族的現實。因為一般情況下,一個人沒有可能見到比高祖更老的祖先了。
家譜由此開始真正把目光投向了家族。
隨之改變的,它的編纂者不再是史官,而是族人;而且修成后由族人妥善收藏,不再公之于眾。前文所述的一套修譜思想乃至規矩、程序,也基本在此時定格。此后,家譜只是在此基礎上不斷完善,最終發展出以世系為主,包括譜序、凡例、恩榮錄、譜論、姓氏源流、世系、傳記、家法、風俗禮儀、祠堂、墳塋、族產、契約、藝文、行輩等在內的龐大譜書。我們今天看到的家譜,就是宋代定的調。
追溯至此,我開始天馬行空——如果要追求政治前途、社會地位,我愿意去修魏晉的家譜;如果要享受大家族的天倫與庇護,我愿意去修宋以后的家譜。而如今的家譜呢?
家譜不僅由族人保管,如今也由圖書館和民間收藏家爭相收藏。在湖南“史學怪才”何光岳的藏書樓里,5萬多冊家譜安靜地躺在書柜上,分門別類,像在開一個大型的家族會議。(上圖)一提到家譜,何光岳就會滔滔不絕。(中圖)翻開泛黃的家譜,他看到的不僅是一個個古老的家族,更是千年來的中國歷史與文化。(下圖)
家譜里的“生意經”
如今的家譜,比任何一個時候都難修。
族人四散,聚族而居至少在城市成為歷史。而且,“錢”的問題如影隨形,比如安徽宿松的彭氏家族修譜。這個家族的高材生彭秋嬋在其碩士論文里,記錄了親歷的修譜之路。
相比城里的小家庭,宿松彭氏還保留著聚族而居的古老習慣。繼1990年修譜之后,又在2006年再一次大修。修譜委員會很快誕生,并立即展開籌錢工作。經費的一部分來源是“族內AA”,即每位男丁交30元。此外,編委會又發出“重賞”,承諾在家譜內專門列表記錄捐錢人的名字和捐錢數目,鼓勵族內自動捐錢的“勇夫”。
在聚族而居的宿松村落里,這部分費用籌措得尚且順利。修譜委員會的族人以新款為支持,坐著便捷的交通工具,外出尋找遷移出去的族人。
陜西族人聽說老家來人,舉村沸騰,擺下象征同根根源的香案迎接。但團聚的歡樂很快被憂愁代替。當宿松族人邀請陜西族人回家合譜時,響應的人竟只有十之一二,理由都是生活艱苦,沒有錢合譜。于是,宿松彭氏這次家譜大修,就成了“斷臂維納斯”——缺了一塊。
其實,宿松彭氏最大的難題不是遇到了“窮親戚”,而是沒有族產。據學者馮爾康研究,過去宗族修譜的經費來源,第一大項就是包括族田、祭田等內容的族產,其次才是向族人攤派、族人捐獻等。家族因修譜缺錢時,往往會動用族產來支持。可到了現代社會,無論大家小家,都沒有任何族產了。
在如此困難的情況下,為何還有家族前仆后繼去修譜?
感情和責任的“魔力”不可替代,正如日照丁氏那樣。可對于家族觀念淡泊的人,感情就不足以說服他們了。馮爾康在調查當代修譜的過程中,就碰到過這么一位困惑的“族人”。那是某礦務局的青年工程師。他說老家人修譜時,父親代他們兄弟報了名。于是老家來電話,要求他們起個譜名。這位工程師從未回過老家,對家族也沒有多少感情,覺得此事無聊可笑。村里人遂對他說:“你們有了譜名,以后也好同在外地的族人聯系啊。”工程師一聽,覺得這的確是擴展人脈的一次機會,于是不僅起了譜名,還為修譜捐了一點錢。
此舉不是孤例,只要翻閱一下新修的家譜就會發現新意:比如增加了家族通訊錄等新內容。有的家譜甚至會以不小的篇幅,為族中的捐資大戶做廣告,介紹他們所從事的職業或開辦的企業。當然,這也為家族修譜籌錢找到了一條“出路”。
為了勸說人們修家譜,不少“尋根網”也在為此找尋實際的理由,其中一家這樣說道:
有了家譜以后,不論家人親友到世界的哪一個角落,只要上“尋根網”家譜中心,就能彼此保持聯系。您也將在建立家譜的過程中,了解到家族的歷史,通過網站認識遍布世界各地的族人,從而獲得更多世界不同地區的訊息。在取得聯系以后,可以用自己的優勢,互相幫助,分享家族中杰出人士的榮耀。很可能,在新加坡的王先生在“尋根網”建立家譜,認識了在美國工作的遠親,他們通過國際網絡保持聯系,后來聯手進行跨國貿易,收益甚豐!另外,因為這個一脈相承的血緣關系,在同族某一個人患上特殊的疾病,需要找到同血緣的器官時,會有更寬泛的選擇范圍。
有意思的是,為了擴大族人的交際圈,家族還努力擴展宗親的構成范圍。比如2000年在河南葉縣成立的世界葉氏聯誼總會。既然是“世界葉氏”,就不再以某地葉氏為主了。會議一致決定編撰世界葉氏宗譜,以便于散落各地的葉氏宗親聯系。龐大的“家族”,是“同姓一家親”的明證,但同時也有現實作用。比如在2004年的一次代表大會上,600多名葉氏代表舉行了隆重的祭祖儀式后,還進行了經貿考察,一口氣簽訂合作項目18個,金額高達13億元。
當家譜不再是“政治利器”,也不再對家族起著實際的維持和庇護作用時,新的“亮點”卻被挖掘出來。
多少有點理想主義的我,曾對這類“生意經”頗不感冒。但和一位朋友聊起來,她卻道:“家人之間本就該合作和幫助,這總比爭家產強。而且這也要以族人之間的感情為基礎啊。”
這是美國猶他州家譜博物館,擁有世界各地的家譜。從1970年起,這里也開始收集中國家譜,在此可查到17100個中國姓氏。每天都有中國人到此“尋根”。他們有的會去博物館的花崗巖山洞,在250萬卷微縮膠卷中尋找自己的家譜。(上圖)有的會去看最傳統的紙本家譜。(中圖)有的則通過網絡搜索數據化的家譜。(下圖)攝影/馬宏杰
家譜就像一位家族神靈
大約30多年前,現代家譜史上發生過一件轟動一時的事。菲律賓的女政治家阿基諾夫人獲得一個消息——她的家鄉其實是在中國福建的一個小村莊!秘密刻在阿基諾夫人曾祖父的墓碑上,其中寫有“同邑皇清顯考十九世尚志許公封碑”等字。皇清是清代中國,“同邑”即當時的同安縣,今屬福建廈門。1861年,許尚志(又名許玉寰)離開家鄉鴻漸村,到菲律賓謀生。他來到菲國后,長居于此,并興辦企業,成了菲律賓的望族。
一塊偶然揭開的塵封石碑,讓女強人涌起強烈的尋根愿望。1985年11月,菲律賓國家女子籃球隊訪問中國。阿基諾夫人委托該隊教練戴良聰幫她尋根。戴先生來到同安,向當地贈送了“許玉寰大使紀念杯”,卻沒能找到鴻漸村。短短兩年之后,剛當上菲律賓首位女總統的阿基諾夫人,百忙中委托舅舅和弟弟到中國尋根。其弟許煥戈和夫人輾轉打聽,終于找到了碑文中所說的鴻漸村。村名們聽說有菲律賓親人來尋根,十分驚訝和激動。他們帶著來人去參觀家廟,并拿出《鴻漸許氏十八世許淵家譜》,讓來人核對。家譜在手,許煥戈很快確認了一個信息——曾祖父許尚志的確是許淵的兒子,鴻漸許氏第十九世孫。
許煥戈立即把消息傳給姐姐。阿基諾夫人興奮不已,決心要親自到家鄉尋根。1988年4月14日,菲律賓總統、鴻漸許氏第二十二世孫阿基諾夫人“回”到鴻漸村,見到素未謀面的親人。這個默默無聞的小村莊,一時變得光彩奪目。阿基諾夫人前往許氏家廟拜祖,又到曾祖父的故居參觀,還栽下一棵南洋杉。臨別前,她說了句耐人尋味的話:“我到中國既為國事,又有私人原因,因為我既是菲律賓國家元首,在某種意義上說,也是這個村莊的女兒。”看到此,我不由得想,家譜猶如一位家族神靈,冥冥之中,會讓游離千里之外的家人,尋回家園。
關于鴻漸許氏的家譜,還有后話。阿基諾夫人逝世后,他的兒子、新一任菲律賓總統阿基諾三世也“回”到鴻漸村。阿基諾三世接到一份特殊禮物——族親許永忠送上的一本家譜。這是本新修的家譜,名叫《菲律賓許娜桑·阿基諾母子總統中國家譜世系考略》。原來阿基諾夫人尋根鴻漸村后,許永忠的心緒久久不能平靜,遂花了21年時間,走遍菲律賓、泰國和中國的香港、澳門、廣東等地,經過反復論證、研究、修改,編寫出這份家譜。至此,鴻漸許氏的家譜補上了缺失的一章——遷移海外的族人。
與阿基諾夫人有著相同遭遇的故事時有發生。1988年,韓國孔氏大宗會副會長孔樹泳帶著他的族人來曲阜尋根,在孔府檔案的《居住朝鮮世系草稿》中,查到了700多年前先祖孔昭隨遷的記載,有了這份家譜材料,韓國孔家族人第一次被載入2009年續修的《孔子世家譜》中,如果不是這份家譜,誰能知道,在韓國竟也有孔子的后裔呢?
不僅是韓國孔氏,流寓其它國家的孔氏,也紛紛入籍。甚至在邊遠地區、已成少數民族的孔氏,也首次被家譜“尋”了回來。據統計,《孔子世家譜》的新譜中至少包括14個少數民族的后裔、約20萬女性以及近5萬名港澳臺及海外孔子后裔。
但是不是每位尋根的人,都能找到一本家譜。尤其是第四、五代海外華裔。于是便有針對此類人士出現的尋根網站。比如“中國族譜網”(ChinaGenWeb),最初由居于美國的David M.Lawrence主持,是“亞洲族譜網項目”(AsiaGenWebproject)的一個分支,而“亞洲族譜網項目”,則是“世界族譜網項目”(WorldGenWebproject)的一個分支。當我流連于此“家譜樂園”時,發現有不少海外華人活躍其間。有些人對自己的祖父母或曾祖父母的祖籍,僅知道一兩條材料;也有的人為了編纂家譜,在網上尋求學者或有經驗人士的幫助。無論是茫然無緒,還是有了蛛絲馬跡,尋根志士們大多毅力堅韌,不輕言放棄。
為什么連異了衣冠、改了國籍的海外族人,也如此熱衷于尋根呢?這或許是“我從哪兒來”的人生主旋律在作用吧。
的確,有了家譜,就尋到了“根”,個體因此成為群體中的一員。哪怕你再默默無聞,至少會有一群人,永遠地記住你,懷念你。如果你與之相連的歷史,恰好有著偉大的人物、輝煌的過去,那么那種與歷史聯接上的驚喜,更是難以言喻。
“未來家譜”
因為對家譜著迷,我一直輾轉在各類家譜書店和圖書館中。有一次和國家圖書館的楊印民老師聊天,說起家譜的變化,他提到幾種有趣的新譜。一種叫“家庭譜”,體量十分小巧,因為上面只記載幾代直系親屬,比如爺爺奶奶、父親母親和自己。這種譜每個家庭都能夠編撰。還有一種“志譜”,以一個村莊的幾個家族為對象,既像方志,又像家譜。
后來我又輾轉獲知幾種與眾不同的家譜。比如《刨根問底集——林家三姐妹的后人》。林家三姐妹,就是林則徐的三個女兒——林塵譚、林普晴、林金鑾,當時分別許配給劉、沈、鄭三氏。據家譜記載,早在上世紀20年代,三姐妹的后人就常常在北京北海公園聚會,有時聚會人數多達一二百人。這是一種“姨表親”的歡聚。到了八九十年代,三姐妹的后人還會聚到一起,為長輩祝壽。
在漫長而親密的關系中,這些后人產生一個強烈愿望——以“三姐妹的后人”為題,把散居海內外的姨表親全部編到一部家譜里。家譜在1991年編定完畢,以林則徐為第一代,林家三姐妹及其配偶為第二代,如此推演,竟有九代之多。它不僅以女性后裔為內容,而且對其后人中的子與女也一視同仁,登錄他們的夫或妻及子女。
就這樣,傳統宗親的范圍被突破了,不分男女的血緣關系成了家譜的新標準。男女平等的新取向“攻入”古老的家譜。在當前只生一個子女的國策里,這樣的家譜,就更有必要了。
新的東西正在萌芽,新的希望正被找到。然而我仍不時憂心忡忡。我對楊印民說:“你看如今大家族多已消散。雖然有人想起要修譜,也有許多現實的動力在里面,但感情的作用仍是不可取代的。我個人十分欣賞和認同這種感情,但不是每個人都擁有它呀。”
“可家譜不會消失。無論如何,還是那句老話:我是誰?我從哪里來?我要到哪里去?人類永遠有這種需要。”他回答得十分堅定。
的確,也許不是每個家族、每個人都還會去修譜,但渴望家譜并尋求來去歸宿的人,卻一直都有。
文章來源:《中華遺產》
作者:丘曉江